乌衣亭《慢板日记》

⊙ 暗喻

乌云经过桃源镇
我果断掏出一寸旧时光
缝补四月的小裂纹
多吝啬，你不馈赠任何赞美
悄悄取走了针和线
我在洼地站成一株朴素的树
不再惊动体内的年轮
大雨倾盆后，我热爱着这场涝灾
慢慢随腐烂的根系
轰然坍塌

⊙ 遇见冯碧落

你是谁？我命令影子如此诘问
梦中人一路散落瘦骨架
优雅地砸疼水中花
这多么深刻，今年春天我要求不多
仅想截下几根骨头的质地
擦亮出人头地的诗句和爱情
“我们不过是蚂蚁的样子，过着沉默的生活。”
像一个女巫，她朝我轻盈耳语──
爱我吧，记住我叫冯碧落

⊙ 盾

今世固执地生长民间
春日采风，入夏摇鹅扇，写诗经
用乡村的悲凉锻造锋利的矛
戳至长安、洛阳、开封、南京和北京
哪知汉水码头遇见你，黑蝴蝶翩翩飞半圈
矛就迎着翅膀举若不定：全部光影
供你巧妙地织造盾牌，死死抵挡一些句子
诸如六月飞霜，诸如七月流火，诸如九月授衣
我必须投降，在练习柔软中变节
经年陪你解花语，采桑子，沉醉东风

⊙ 馈赠

三月烟雨漫过怀旧底线
你赠我半塘春水，和满城花
月影清冷，我们再无法
进入彼此温暖的躯体
很多花瓣，学会了告别的方式
从枝头坠落，而后红露沾衣──
这些馈赠价值连城，我只有
借无数个来世，偿还心意
并架座座石孔桥，供你水上眺望
某个人，如何在花间趋于病亡

⊙ 门

我象门，被你在春天鲁莽撞开
很多拒绝关关雎鸠的表白
早已蛀蚀门轴，一天天转动摩擦
破损成令人惊讶的形状，积压心房
我们遗弃的那个婴儿，注定啊
胆怯躲在门缝：没有性别和姓名
在某个夜间，死因不明
一扇门积压罪孽，矗立为碑
我们必须掏出两颗心，套牢门锁
这动作只需一秒，再打开却永远未果

⊙ 空杯子

背后更无风景
秋分逼近，蝴蝶不再结伴蹁跹
我紧握一只杯，以倒影的方式收藏宇宙
幸福啊，朝旧日时光四处逃离
我抱不住一丝影子
甚至周围那些空气：秋天的杯里是空的
你跟陌生人交谈，眼神闪烁
最轻佻的一缕被捕捉
我将水杯反扣，设为牢笼，囚禁你
挣脱的过程输赢不定，杯子
最终还是倒了，虚无猛烈袭击
南北东西，云寒，白露低

⊙ 别或投降

就在十月的云彩里
我举起双手，本是别离的姿势
却又暧昧地变种为投降
世界被你占领，阻击也会遍体鳞伤
我将遗忘推上膛，向你连发数枪
你和窗前一丛菊，千里外无恙
现在你很安全，等菊朵枯亡
它们就回到小小的花盆
不确定地变形──取决于水，和光

⊙ 误

江南村庄舒展秋色，我一再临摹
黄叶。石桥。瘦水。乌篷船
你在河东清唱三遍紫竹调
五声式吴侬软语短又长
累了。歇了。我遗忘了画笔的走向
闪闪失失，任你霸占整个画夹
该到集市买壶酒，和七段紫锦绸
──我来去回。你走了。酒随流水吧
绸留下，明春照影裁布衫
听！桥孔穿过万户千家捣衣声
水的波纹冷簌簌，那圈最远的小褶皱
为你而兴。我仍在岸上一误再误

⊙ 戏子

二胡哀，鼓声恸，钹儿悲
乡下戏场雨水太大，一幕梁祝
拴住无数把伞，象只只湿翅蝴蝶
蛰伏夜空。凝固。凄绝

舞台左右后，遮蔽油毡布
仅有正前方的两弄水袖
缦舞着英台哭坟。有人收伞
一段爱情裸露，渴望登台临场发挥
直到谢幕，所有唱词跟现代无关
我无法确定今夜的去向，根根伞毂
唯一戳伤了我。而你啊

远在千里阳关外，喝小酒
烧信札，你两行清泪如戏子──
很多事原需当场发生：越剧唇红齿白
无心沾染旧年细节，翩翩飞越漠北

⊙ 汉水女神

孤舟。顺流。逆流。左黑裙
右素衣。莲花小足濯水，一洗
就是三千年呀：不抚琴，不说话
汉水之湄缈如烟，孔子临江歌
把你们藏进诗三百，声音
年年竟比沉默干涩

姊妹俩呀，不是神，不是仙
偶尔碎步出游，偶尔
遗落了一段绝唱，拣起又何妨？
那个叫郑交甫的相公，得意洋洋
躲在诗经抱珠。书一关──

黑卡住了一声叹，入侵汉水边缘
神诱惑人的爱情呀，从没实现
影子，精确丢在解佩渚
可以有重量，砸穿一块水中石
透孔眺，碧波千里，两个女子上岸
立如故人：恰似三年前啊，随我
向西北，渡黄河，出阳关

⊙ 洛河之北

洛阳桥东。晓雾。残月
想起水粼粼，窈娘堤长卧在北
我从京广线连夜奔袭，选择洛河北岸
一副憔悴面容，传染满城牡丹

门，各自紧闭主人的鼾声
我一无所有，沿途流浪
窈娘，我在你葬身的井旁──

怀念一个人，一定需要
巨大的泪水，湮漫这口井
跟你一样的女子，今夜
折花枝，做新娘，我无法祝福
往北。往北。清晨转身
暴雨恰如其分倾盆：洛河水满
有人隐藏抒情，再不必开口表达